怎样开通股票配资 鲍尔吉·原野|高级的蔬菜,不需要人类颂扬

发布日期:2025-01-05 21:50    点击次数:103

怎样开通股票配资 鲍尔吉·原野|高级的蔬菜,不需要人类颂扬

文 | 鲍尔吉·原野

白菜

说到白菜,我想到了一群女人。我印象中女人总是成群结队,像花朵成群结队,云朵成群结队,而白菜们也整齐地排列在一起。它们微胖,随和、世俗、老了之后仍然是一颗白菜。

如女人一般的白菜是母亲们。许多少女变成母亲之后,心里突然涌出大量关于家务的话语,如大江之水滔滔不绝。这些话不像是学来的,仿佛早就藏在她们心里,等待打开闸门。那是对于孩子、食品、衣物等一切的描述与感受。批评家经常提醒作家写作多注意细节(这是多么好笑的一件事),母亲们对于家务的描述倘若没有细节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。她们所说的都是自己与听众可以看到、摸到、闻到和听到的一切,全是细节。而白菜假如有一天突然学会说话,也会快速地、琐碎地叙述厨房的一切,关于粉条们、酱油们、暖气热与不热,也全是细节。

捱过冬季的白菜,在春天里消瘦了一些,外皮不鲜嫩了。我觉得这像母亲们又添了十岁。皮不嫩了,但白菜仍然水份十足,像母亲乳汁充足。谁也不知道母亲的奶是从哪里来的,不来自血管,也不来自肚子,没看过她们携带奶囊,但有了孩子,乳汁便源源不断。白菜亦如此,以水养人。白菜里除去水,还有什么?水是最好的东西。白菜并没有创造水,它把水从大地吸出,加上淡淡的白菜的味道和淡淡的白菜的养分,如此而已。

白菜可能是最缺少人类讴歌颂扬的菜蔬,好在它不需要人类颂扬。它众多、无味、出身平凡。在我看来,这全是优胜秉赋。人类自古即有刁钻痴,以为食物得之愈难愈珍贵,如取悬崖上的燕窝,拿牛结石和狗结石当药,吃鲶鱼须子。然而把他们养大成人的还是粟米白菜。白菜无味最高明,味是岔路,辛者、甘者、辣者都走在一条偏路上。花椒偏得更远,连虫子都不生。白菜懂得中和之美,比无味只多一点点味,可能是甜,也可能是清香,仅此而已。自古未见吃白菜吃死的人,其它食品食之过量均可毙命。白菜不发旧病,不与鱼虾搅和,不傍厚味成名。白菜进了锅里还是原来模样,它不觉得变成其它样子会更好。白菜朴素,堆在墙角的白菜像会笑。蔬菜自有蔬菜的表情,以人的观念看,青椒怎么看都像气歪了鼻子,而且是外国鼻子。豆角在模仿狗的脊椎。芹菜身上藏了许多琴弦。南瓜在模仿儿童的灯笼。葱的叶子中间进了空气。大蒜是裸体者挤在一起祷告。白菜丝毫不古怪,从根上长出一片菜叶抱住菜心如此而已。菜帮如臂膀,一层层抱紧,护住嫩黄幼小的菜心,其它没什么可说。如果哪一样物品像白菜,兹证明它平凡中正之极,让人说不出什么。说不出什么的东西大都得道,可得恒常。

白菜的名字亦平凡之极,找不出比它更白的名字,一白一菜,说的都是本源。龙须菜、鸭掌菜之名是比附,它的命名由人发现了龙须和鸭掌之后而来。被比喻是不幸的,即使被比喻成太阳也很不幸,至少可笑。白菜的名字里没有比喻,如江河日月都不是比喻,它们是原初之物。有人从白菜中发现了“百财”的谐音,商人们便把树脂染色的白菜雕塑放在案头,变成艺术品。更早些时候,故宫里有翡翠的白菜蝈蝈摆件。然而,即使翡翠上身,白菜的形态仍然没增添富贵气象,依然平凡,只不过闪出白菜发不出来的石料的亮光。

白菜最外层的叶子如同它们的劳动服,它们即使躺在角落也有一付劳动的样子。白菜与粉条熬的汤看上去有如艺术品。清汤里面透着明白,透着淡味和长久。挑食的人或许拒绝南瓜、芹菜、辣椒、但没人跟白菜赌气。常年不吃白菜的人显然会缺少一种叫白菜的营养。这一种营养叫作淡、叫平易、叫地气、叫实在。

我看到白菜会想起那些扎着围裙在灶台做饭、刷碗的人,那些在土路上行走、在墙跟蹲着晒太阳的人、那些坐乡村长途汽车的人。他们破旧的外衣包着充满活力的身体,适应各种各样的目光。在零工市场找活儿干的民工从不在意你目光里的评价,他们只想从你目光里猜出一样工作——刮大白、刷油漆还是搬家。炒作的新闻里没有白菜,白菜影响不了股市与经济走向。白菜是菜里的泥土,普通之极。它长在地里的时候,蓬勃的叶子也像怒放的花,层层叠叠。白菜一直都把自己当成漂亮的、常开不败的花。

洋葱的衣服

蔬菜里面,衣服最多的是洋葱。或者说,洋葱没有身体,全是衣服。如果是紫皮洋葱,剥开外面的紫皮,里面的衣服还是紫皮。把它的衣服一直脱下去,它的衣服一直紫下去,最后剩一个钮扣大的、既不是核也不是芯的东西,像哨兵守在里边,这个东西长开了还是衣服。因此说,所有洋葱都是一个衣裳铺子,或衣服柜子。

洋葱在中药学的药性,有壮阳之效。谁生吃洋葱都要冒汗,性大热。但它怕冷,穿上了所有的衣服。而且它的衣服不分里外,样式色彩全一样,薄厚不一样。小时候,我们夜里翻墙爬上小卖店的洋葱垛吃洋葱。躺在洋葱上大吃,吃完一个再吃一个,跟吃梨差不多,把洋葱的衣服全吃了,不辣,甜而脆。现在的洋葱个个脾气火爆,再显能耐的人也吃不了俩洋葱。这是怎么回事?跟气候变暖有关还是跟排碳量增加有关,搞不清楚。也许是菜农加了过多的添加剂,把洋葱惹恼了,谁吃辣谁。

一次,我碰见一个在新疆生活的人,他说新疆的洋葱可以生吃,甜。我一把拉住他的手,问:是真的吗?他说真的。这下我放心了,世上还有温良恭俭让的洋葱、君子绅士洋葱,只是它们离咱们有点远。

科学资讯说洋葱有净化血液的功效。敏德尔博士那本风靡全球的《最具抗衰老效果的100种水果蔬菜》,对洋葱给予积极的评价。但洋葱怎么吃好呢?它总是太辣。有人说拿洋葱泡红酒既好吃又好喝,我试过。我戴上韩国产、著名的“蝶衣牌”游泳镜,咔咔切洋葱,浑身熏出一层汗,但眼睛没事。在洋葱碎未上倒上红酒泡一个礼拜,问题来了。国产的中档红酒,开盖后到不了一星期就馊了,拿勺豁拉酒里的洋葱馊得更快。而且,你喝到的酒味道怪极了,这两种东西似乎不应该在一起混,混上就有不可思议的化工原料的味道。人说好多日本人正在喝这样的洋葱酒,他们太能自残了。

有一年,香港遭遇寒流,冻死了一位70多岁的老人。他家里没有取暖设备,香港过冬一般用不上取暖设备。人们发现老人身上穿着所有的衣服,共11层,除了两件西服外,其余全是衬衣。这么多衣服也没帮他保住体温,他以洋葱的样子溘然离世。

服装科学里面有一门人体工程学,其中说衣服和保暖之间的关系。该学认为,若想有效保住体温,不在衣服厚,而在层多。保暖的不是棉花、棉布与皮革,是每层衣服之间的空气层。由此,服装学里还有一门学科叫空气气温学,阐示为什么穿很多层衣服会保暖。其实这门科学从仿生学而来,鸟类的羽毛就靠空气层保温与排热,它是一个系统。

现在专家特别多,每一种学科派生出分支学科,分支再分支,简直就像洋葱一样,繁复之极,内里什么都没有。

西红柿

在我长期喜爱的东西里,有一样是——

西红柿。

我甚至为它着迷。如果我看到哪一个人站在路边,弯着腰,忘情地吃一只西红柿时,就感到他是自己人,是“我们”。

而“我们”在吃过西红柿后,手向地上甩汁水,以袖子擦腮,更令人感到亲切。假如真的有一位上帝,它看到子民这样享用造物的恩典,一定会高兴。这样吃柿子,与喝柿子汤、在桌边文雅地吃糖拌柿子完全不一样。当一个人腮边没有沾上西红柿的汁液,那珍珠般莹润的西红柿籽没有在牙齿间上下飞逸时,仿佛还没获得更大的幸福。即使如啖西红柿,幸福亦有大小之别。

我吃柿子前,掰开,看。赞美它们。在鲜红的西红柿的穹窿里,绿莹莹的籽像小粒的翡翠排成一个小金字塔,也像杂技演员叠成的罗汉。这令人欣喜,和其它果蔬比,这个情况似乎藏有更多的秘密,比杏与葡萄肉更神秘。我有时对站在顶尖的西红柿籽说,小心。别掉下来!每个西红柿里都有五个装籽的房间,泛黄光的小籽像小鸟的眼睛,滴溜溜的。它们像议员一样,在五个大厅里表决秋天的事情。

我的朋友赵世民是乐评家。有好几次,我赶到他在鲍家街的居所时,都见他笑着,进厨房取一只大红柿子,掰一半给我。接过来吃,特朴实,虚情假意的东西一点都没有。他吃完还拍拍肚子,更加“我们”。而后的谈话是轻松愉快的。那年赵世民生病不能下楼,其兄大踏每天都为乃弟送柿子。

西红柿还有一些奥妙,譬如其番茄红素对前列腺大有补益。但我们不图这个,只为了稀拉呼噜由口至腹地美感。

有一次,我到一位高官府上去。高官客厅里好吃的有的是,譬如镶花生仁的红枣等,荔枝成筐。高官挺客气,问:吃点啥呀?我说有柿子吗?高官宽和地笑了,进厨房取西红柿。我从其不易察觉的叹惋中,看出他对我的怜悯。大约是:天下之大,品尝美味竟有未出柿子之右者。

绿屁股柿子

神经哲学家(亦称哲学神经学家)说,人的潜能与他所运用的显能相比,后者只占2%左右。也就是说,每个人都揣着98%的潜能昏昏噩噩地度过了一生,自己不觉。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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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闻此学说挺惊讶,还有那么多的潜能没发挥,岂不是捧着金碗讨饭吃么?一定要把它们找出来运用。我坐那儿想潜能。潜能,出来吧!闲着也是闲着。但潜能不动声色,要不咋叫潜能。我回忆自己的显能。胡琴、笛子,水平太一般。作曲,我7岁的时候作过一回曲,时比莫扎特大两岁,曲名《拉风匣之歌》,中速,进行曲式,降B调。但没唱出去。我给朋友演唱此曲,还没等唱到副歌——副歌是一首歌曲中最好听的部分,朋友翻着白眼说,像你这种曲,我一天能作100首。而后,我从作曲界全身而退。其它的显能是当车工、在农村起猪圈、套车、给果树喷药,都没啥了不起。

潜能应该是超凡脱俗的洞察力。我也有一些洞察力,这是针对香瓜而言。别人挑香瓜,用鼻子闻,还有人用手掂量;我挑香瓜,目光一扫就把筐里的好香瓜纳入眼帘。一指,这个、那个,上秤一约,完事。有一次,我对卖香瓜的人说:“我把香瓜挑完之后,你干脆回家,剩下的没法吃。”那人(一农夫)眼光发亮,用粗黑的大手捧着我的手说:“大哥,我算服了你了。”什么是“服了”?即在实践中自然而然形成的威信。我在香瓜界威信挺高。

我与香瓜在心灵中形成默契,像组织部与干部之间的关系一样。谁好谁坏,一看就明白,还用闻、用捏吗?笑话。吾妻乃香瓜发烧友,她见了香瓜一般是一口气连吃四个,吃的时候表情专注,另一手像女游击队长一样掐着腰。她自己也挑香瓜,但水平没法跟我比。她对我作一赞语,赞曰:你挑香瓜可比写散文能耐大多了。

除香瓜外,我的另一洞察力是挑西红柿。好柿子有棱,不是红色,而是粉里透一些白。还有一特点是屁股要绿。那些像猴屁股一样的红屁股柿子不是用了催红素,就是摘早了捂的。绿屁股柿子乃天生丽质,皮厚汁多。吾妻在吃香瓜的时候怎样开通股票配资,我一般在吃西红柿,也是三至四个。吃完,我想象着莹洁的、像鱼籽一样的西红柿籽在我肚子里游行,是一件高级的事情。有此潜能,我也该知足了。